詹偉雄:在設計論述裡放進世代,都市就會活起來
臺北世界設計之都的籌畫,我從很早就開始參與。關於世界設計之都,其實可以用很多議題去包圍,不像私人企業運用設計是為了增加經濟產值,站在政府公部門的立場去接觸設計,應當思考如何增進社會福祉,所以去年參與「臺北城市設計展」策展時,建議鎖定社會設計,設定的主題是「We are the power,我們就是力量」。

動員整個社會,ㄧ起做設計
臺灣在談論社會設計時,常常把社會看成一個被動的弱勢者,但其實社會設計的用意是,整個社會動員起來,透過設計創造整個社會的福祉,因此社會並非全然被動,而是可以主動參與;另外,政府也無法置身度外,它反而是第一個要被設計改造的優先對象。在現代社會,人們運用科技來進行社會的隱形革命,不管是阿拉伯之春(註1)或傳播一個可以改變的思想因子,工具都扮演重要的角色,所以科技也是社會革命中一個重要的環節,去年的臺北城市設計展就是把這些元素都串連起來。我負責的項目是邀請日本最大的設計公司GK Design來臺灣,這家公司雖然不是從政府組織中所誕生,卻很早就開始介入政府業務,這群懷抱著強大理想的工業設計師,希望用設計來創造日本社會變遷,協助政府做城市規劃或設計大眾運輸系統,最著名的設計案包括已沿用20年的新宿車站指標設計,及富山輕軌電車的車體丶車站丶周邊環境等整體規劃。
社會設計的發展在全球蔚為潮流,概念最早起源於歐洲,由於歐洲大多是社會福利傾向的國家,將設計視為一種公共財的的實踐也卓有成效。社會設計在美國也同樣方興未艾,但相較於歐洲強調政府直接介入,美國政府作法比較小心,反而是透過NPO、NGO等非營利組織,運用設計來主導整個社會的改造。

由推行社會設計的公部門單位做起
如果以臺北市的角度來看,想要推動社會設計,首先公部門的人對設計要有積極的想法,可惜的是,大部份公部門的人都覺得設計與他們無關,他們所執行的只是一個冷冰冰的實務政策。臺北世界設計之都雖然是文化局的業務,但應該是整個市政府都要參與,譬如說社會設計,臺北市的路燈能不能有一些設計思考?最近,水越設計改造了臺電的電箱,臺北市容一下子改變很多,路燈一年要花十幾億,如果我們找設計師來做,這城市就會不一樣。此外,市政府自己內部也要先做改變,每次到市政府開會,從停車場穿越地下二樓的員工理髮廳丶自助餐廳丶花店丶福利部,看到這些店舖仍維持著多年以前的空間設計,就會讓人不禁納悶那是活在什麼歲月?還有市政府裡面的燈光設計,如果改一下,工作效率應該會提升很多,那種在沒有生氣的空間裡的慘白日光燈,給人一種悲劇感。
從市政府的空間規劃,反映的是整個社會不求改變,只求日日能夠延續安全感的傳統生活;也就是說,希望明天跟今天比,變化不要太大。市府的符號都是穩定的,今年的市政府和去年沒什麼兩樣。可是現代政府理當變得比城市還快,不是說得朝令夕改,而是應該嚮往每一天都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出現,每一天都要有更好生活的概念,市府需要創造一個空間去涵納各種變化。設計是一個很現代的概念,在17丶18世紀之前並未出現,設計意指可以透過工業的生產體系,透過人們對社會的分析和診斷,得出一個比較好的丶新的成果,放到未來可以被實現,一個日新又新的概念。
設計是用突圍的方法,創造改變
《哈佛商業評論》有一期主題是「New Design Thinking」,內容是說過去設計只關注產品設計的美學丶行銷定位,但在現代社會已經不一樣了。提出「設計思考」這個新概念的史丹福設計學院,在2004年開始和美國IDEO合作開設研究所課程,課程中不再只是訓練工業設計師,而是要讓企業的經營者和管理者都能擁有設計思維。所謂設計,不再只是設計公司販賣的商品,也包含設計公司與其他企業的差異化策略,設計公司每一個工作者的人生,當然也包含領導者如何想像未來可以達到的理想狀態。現代設計意謂著要用很多突圍的方法,回到它最初的概念,也就是它的現代性本質—日新又新,如何創造改變,就是設計。
譬如說,市政府的地下一樓停滿了各位長官的車,司機都在旁邊的等候室抽煙或者看報紙,那個50年代臺灣官署的模樣被複製到了現代,完全沒有改變。我想,如果在那個場域擺一張乒乓球桌,司機空閒時打乒乓球所傳遞出的形象會完全不同;或是設計一個司機的冥想室,也許就能創造出職業領域的流動,而不是一些老扣扣丶對人生沒有幻想的人來當司機,Uber Style的司機就會出現。有了Uber之後,你才發現司機有另外一種樣貌。設計是要讓每一個對明天有想像力的人出現在每一個崗位上,一個麵攤的老闆如果懂設計,你在他的麵攤吃東西,除了好吃之外,還會感覺到生氣盎然。

設計是社會工程,導入青年世代的參與力
設計也是一種社會工程。就我觀察,臺灣35歲以下年輕人對文化是敏感的,或許可以反過來思考,世界設計之都的國際論壇是不是一定要邀請國際設計師來經驗分享?畢竟國外的經驗和臺北的城市發展不一樣,倒不如大膽一點,直接將主題設定為35歲年輕人的千人論壇,廣邀世界各地35歲以下的年輕人,以年輕人的角度為出發點,由他們提出設計可以怎麼改變他們所處的社會。這麼一來,論壇舉行的地點也要別出心裁,例如:選在臺大體育館辦換桌論壇,根據每個題目所能吸引到的聽眾人數,設定每場圓桌論壇的場地大小,每隔40分鐘換場,聽眾可以藉由換桌參與不同的設計議題討論,並在論壇結束後,提出1000個對臺北城市的設計建議。當然,所有與論壇相關的每一個環節,都必須經過精心設計,像是邀請1000個國際青年來臺的住宿,就不要再安排入住一般旅館,而是應徵求1000個寄宿家庭,只要家中有一人會講英文或會用漢英字典,就能報名成為國際青年來臺的接待家庭,讓他們來到臺北的這幾天,能夠從生活面向了解臺北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城市。
臺北成為世界設計之都的障礙是世代,現在掌握權力的世代,第一,他不知道設計是什麼,也不知道設計和他人生的關係,因為他的人生害怕改變,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改變是有趣的,而且不必那麼害怕;第二是,改變會創造你想像不到的人生。改變可以分很多場域,政治的丶能源的丶社會照護的丶各式各樣的,這個行動本身要是個statement。在死氣沉沉的設計論述裡,把世代放進去,就會活起來。